[全职高手][江周][喻黄]谁动了我们的灵魂 第三章
第三章
周泽楷的生活在江波涛的到来之后愈发规律，于是日子便也像流水一样在研究室的实验器材下和每天翻花样的饭桌上匆匆过去，转眼就到了圣诞节。
作为在人际交往方面缺根弦的高级科研工作者，周泽楷在江波涛的提醒下给关系走得比较近的同事、朋友和亲人都发去了电子贺卡，于是便在平安夜当天接到了喻文州从国外打来的慰问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周泽楷的听觉就被光纤那端传来的一阵接连不断的说话声占满了。
“哦哦接通了，文州你看你看！这人就是你相册里那个周泽楷对吧！真人果然和照片一样帅啊！”
周泽楷愣了一下，几乎没听清那连珠炮一般的说话，接着就见喻文州将那人轻轻唤开，随即出现在了对话屏幕中。
可能因为正在国外度假，喻文州穿着一身搭配得当的家居休闲服，伴随着身后火炉里燃烧着的暖光，神态轻松地浮现在画面中。他向周泽楷问了个好，说：“抱歉，刚才我让少天帮我拨的电话。没让你吓一跳吧？”
想着“是有点”不过却没说出来而只是摇了摇头的周泽楷随后在视频电话里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电子贺卡我收到了，挺好看的，是江波涛做的吗？”
“嗯。”
“发电子贺卡这个主意应该也是他出的吧。怎么样，江波涛应该还蛮好用的？”
“嗯。谢谢。”现在的周泽楷无疑是打心底里感激帮自己下单了江波涛的喻文州。
“兴欣的技术的确了得，不服不行。”喻文州笑笑，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地说了一句，话中却似乎另有含义。
江波涛正在张罗周泽楷的圣诞晚餐，路过电话时正好看见视频画面中的喻文州和在他身后闪来闪去的某个身影，便在一旁了然而带着点半开玩笑地出了声：“哈罗，喻总。刚才说话的是您的生化人吗？”
“是江波涛吗？你好啊。没错，那就是你的兄弟，名字是黄少天。”
“黄少天啊，真是个好名字。”
“小周你知道我们蓝雨集团的创始人魏琛魏总吧？他目前正在兴欣做研究，黄少天这个名字就是他起的，还拿出前辈的架势威逼利诱硬要让我接受。”虽然话这么说，但喻文州却并没露出被为难的表情。
“哦哦你好啊！你就是‘无浪’？比我先出厂的那款特别定制生化人对吧？我就是黄少天！”黄少天突然凑到了画面里，自说自话地向江波涛打起了招呼。
“我被启动之后在兴欣研究院里见过你，不过你那时候还没完成。”江波涛点头说。
“我比小周你晚两个礼拜才拿到我给自己定制的这个生化人秘书。”喻文州说，“其实不瞒你说，一开始我也是被魏总强迫推销才勉为其难照顾他们生意的，因为毕竟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但是现在用下来习惯了也觉得挺好的。”
“嗯，好。”周泽楷在电话里点点头。
“小周的意思是说只要喻总觉得好那就很好了。”江波涛在一边补充道。
喻文州见状，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却不动声色地说：“看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的样子。”
“嗯。”周泽楷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画面边上随即又传来江波涛的声音：“这一切还都要谢谢喻总呀。”
“不客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喻文州淡淡地说，“说起来国内现在应该是平安夜挺晚的了吧，这边还是清晨呢，我时差都还没完全倒过来。你们有什么过节计划吗？”
“在家，吃饭。”周泽楷说。（江波涛画外音：“我准备了圣诞特别料理。”）
“是吗。听起来也不错。之前我答应过少天说带他看雪是什么样子，但G市的冬天没有雪，所以我们就到加拿大的别墅来了。这边最近热闹得很，少天也很开心。”画面中的喻文州似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露出难得一见的诚心实意的温柔笑容。
周泽楷认识喻文州时间也不短了，虽然由于自身性格原因相互联系并不频繁，但对方大部分时候的生活状态也还是略知一二。见喻文州虽然依旧面色沉稳，但话语中却透出某种掩不住的轻松快意，引得就连周泽楷都不由得上调了些许嘴角的弧度。
加拿大的度假别墅看起来十分舒适，但能让一直忙于公事且承受着各种压力的喻文州露出如此表情的，大约并不止如此吧。
“对了，兴欣那边通知你了么？例行检修的事？”对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喻文州忽然问道。
“知道。”
“小周已经在BB网络上收到叶神传来的邮件通知了，也已经回复了。”江波涛补充道，“我们打算过完年就去H市的。”
“好。到时候应该能在兴欣遇见。”
喻文州话没说完，就见身后的黄少天突然扑上来，贴近屏幕一迭声地说：“是吗！过完年就能去H市碰头了吗？好啊！我还没亲眼见过‘无浪’呢！我跟你说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还在研发舱里躺着啥都不知道的时候浑身就已经被先出来的你看光啦！检修的时候我们俩一定要再好好……”
“少天，帮我去看看壁炉里的火好吗。那么就先这样了，小周，再见。”喻文州淡淡地插入黄少天的垃圾话，迅速地丢下结束语之后就伸手挂断了电话。
周泽楷明显并不习惯喻文州的生化人那种特有的说话风格，愣了片刻才站起身来，转向之前让江波涛忙了许久的餐桌。
餐桌上是江波涛花了大力气做出来的一桌子之前从没做过的新菜，除了照顾到周泽楷的喜好也加入了不少应景的风味。桌子上点了蜡烛，边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巧克力柴薪蛋糕。
看到这些，周泽楷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话，只是在心底涌上一股热流，仿佛寒冷冬夜里忽然被浸入温暖的潮汐，五脏六腑都妥帖舒爽起来。
但就在那一瞬间，明明是一句普通不过的话语，却让周泽楷心底冷了一半，刚刚涌起的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情绪也消失殆尽。
“我前几天主动更新了一下内存里烹饪相关的数据，结果不小心就下了很多，所以就无论如何也想尝试一下。之后如果你想吃西餐我也可以做了。”江波涛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说。
其实这些都不应该算是江波涛的错。
他们谁都没错。
先前的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家政程序之类的事情，明明早就知道的。
周泽楷淡淡地“嗯”了一声，坐进座位，有些提不起劲地开始吃江波涛已经帮他切好分好的火腿、鸡肉和蔬菜色拉。江波涛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没多说话，而是分析了一下对方之前的言行神态，得出了结论。
“小周你是看到喻总出去度假羡慕了吗？如果你也想出国度假，只要向研究院提出来应该会被接受的。”
“不是。”周泽楷很快地答道。
“那为什么……”
“没什么。”周泽楷用对他来说极为少见的语速打断了自家生化人秘书的关心话语。
他想要的并不是度假、逛街、约会等等这些常人普遍接受的休闲方式。对他来说，和江波涛一起窝在研究室里工作，或者是在家里看看书，在BB网络上打打游戏还更轻松自在。
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应该是某种艰难而渺茫，却又难以表达的……
他感到了某种伸手出去却只剩一片虚无的空旷悲凉和随之而来的难言焦躁。
“因为是圣诞节，所以小周你也想要个恋人吗？”餐桌对面陡然响起江波涛平静的声音。
周泽楷浑身一震，将目光从面前的菜肴上抬起来，直视着自己的生化人秘书。
江波涛把自己专用的草莓口味的营养液倒进了红酒杯，淡红的液体看上去就像玫瑰香槟一样，十分应景。但此刻生化人却仿佛无意识般地转动着高脚酒杯那最纤细的部分，目光中带着点淡淡的难以言传的哀愁，如同真正的人类一般，注视着周泽楷。
周泽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是有点儿发苦，不管是嘴里还是心里。
“原来如此，小周想要谈恋爱了啊。虽然在圣诞夜说起这个凄惨了点儿，不过倒也都是人之常情。”江波涛语调平缓，但在周泽楷听来却那么刺耳且自以为是。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主人，你只是个生化人而已！生化人而已……
周泽楷的内心在止不住地大叫，但却抿紧了嘴唇，既没否认却也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仿佛有一块冰冷的铁从喉咙口一直沉到身体深处。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从两片抿到泛白的嘴唇里磨出几个词来。
“工作，生活，买东西，打游戏，和你一起，就可以了。”
“……”这次，无法回答的却变成了江波涛。那个让周泽楷最信任的，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依赖着的，生化人秘书江波涛。
蜡烛微弱的橙色光线仿佛橘子味道的奶油，融化在开了暖气因而并不寒冷的夜晚房间，但笼罩在光线下的周泽楷却觉得那种本应是甜蜜芳香的气味冷腻而又浓重，令他埋没其中，动弹不得。
※※※
生化人拥有人为设定的极高智慧和海量知识，但是他们只能顺着已经设定好的性格和程序行动，最多也只是能通过分析得出最合适目前情况的行为模式。
即使再接近真实人类的反应，但他们毕竟不是人类，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
周泽楷从很多关于生化人的专著上看到过类似描述，之前他也对此深信不疑，但最近他却越来越对这些几乎早就已经成为公认常识的事产生疑问。
因为江波涛太像人类了，像得过火。
但无数事实却又都证明了，他的确是一个生化人无疑。自己帮他做保养的时候曾亲眼见到过他被精密机械及人工生化器官组织填充的身体内部结构，以及被人工肌肉组织包覆的，合成金属制成的骨骼。
周泽楷自己都觉得奇怪，即使已经对江波涛的身体构造如此明确，他对江波涛作为一个真实人类存在的困惑也丝毫没有消除。
“这是因为你在心底里觉得他就是个人类吧？”
“但产生这种想法的源头又是什么呢？”
“明明知道却不想接受，这种事真不像你啊。”
“偏离常理的并不是江波涛，而是你自己吧？”
无数思绪在脑子里转着，虽然说不出口，却不由分说地越积越多，以至于在除夕日年假第一天的早上，江波涛向他询问假期安排的时候都没有听见。
“小周，”江波涛满脸无奈地说：“我是说你过年要不要回家住几天看看父母。”对周泽楷的情况了如指掌的江波涛知道他就是S市本地人，父母均已退休，住在当年抚养周泽楷长大的老房子里。
“……”听到江波涛这么说的周泽楷却对这个建议产生了明显的抗拒态度。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但对他的表达方式极为了解的江波涛却能明白寡言的主人真正的意思。
“为什么呢？你应该是个孝顺的儿子吧。”江波涛这么说，手下不停地开动着洗衣机，作为一个称职而优秀的生活秘书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将污垢全部留在旧年，却远远地望了望书房里正在BB网络游戏中征战的自家主人。
“我不回去。”周泽楷只是这么说着，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赌气的成分。
“他们，不需要我回去。”说着，手下的一枪穿云连续几个大招，将BOSS一波带走了：“我很久没回去了，不去也没关系。”
见周泽楷态度如此坚决，江波涛便不得不闭了口，只是默默做着手中的家事而不再追问——在除夕这天，作为周泽楷的生活秘书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零点前，喻文州再次打来电话，周泽楷在同前辈打过招呼之后便回到书房，留下江波涛一个人继续同喻文州拉家常。
“小周看上去有点累啊。”周泽楷一走，喻文州立刻问江波涛：“发生了什么吗？”
“他打了一天的游戏，什么也没做。”
“嗯，还没给家里打电话吗？”喻文州轻轻皱眉。
“没有，他还说今年也不打算回家探望。”就像个没长大的叛逆少年一样……这句形容江波涛毕竟还是没说出口。
喻文州听江波涛这么一说，眉间的沟壑不免又深了几分。他沉吟半晌，又重新向江波涛试探地问道：“小周和他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吧？”
“算是吧。”江波涛面色不改：“小周的父母对孩子期望很高，所以从小对他采取了十分严厉的教育方式，还做过很多现在看来极其错误、对儿童来说影响十分负面的事。虽然小周不负众望，十二岁就考上了大学，但在同时也被诊断出有轻微的自闭倾向。时至今日虽然基本的社会生活已经无碍，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没错。”喻文州点头，“这些情况我们都略有耳闻，但据我所知，小周和家里人关系紧张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听到这里，江波涛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生生住了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某些被生生拧断的话头似乎漂浮在那里，缠绕着，带出某个像是呼之欲出一般的真相。
然而，江波涛却只是沉默着，如同程序运行到一半忽然当机。
“他三四年都没有回过家了。”喻文州继续说道。
过了许久，江波涛似乎终于恢复过来，重新开始运作。
“所以，我觉得至少他今年应该回去。”他接着喻文州的话说下去，“因为他已经可以回去了，就算他自己并无意识。”
“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虽然生化人没有生命，但为了说出那句话，他却像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听到那句话的喻文州，先是露出震动的表情，继而不禁苦笑起来。
“江波涛啊江波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喻文州长叹一口气：“你也是个聪明人，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不明白，你自己应该最明白才对。何况，他的情况你不是都已经了解了吗？”
“我明白，所以我只能做到我可以做到的。”江波涛如此说道：“我在这里的目的和作用，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
听生化人说到这里，喻文州终于不禁露出了一丝不忍心再听下去的表情，于是他忽然强行换了一副面孔，问道：“那你们就打算留在家里打游戏消磨假期吗？”
“看小周的意思。”
“……好吧。你之前说他头疼的事，后来还有发生过吗？”
“没有，不过他也不愿意去医院检查，我没办法说服他。”
“他性子倔，你也不是不了解，随他去吧，注意观察就行。”
“我会的。”
末了，喻文州在挂断电话之前忽然说了一句。
“像你这样的生化人，应该是不会再有了吧？”
“那可说不定。”江波涛笑笑，“我倒是觉得我这种情况绝不会是个例。何况叶神把我造出来，除了提取实验数据也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话说回来，喻总，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您想要的又是什么样的生化人呢？”
有意无意的提醒似乎刺激到了对方的某种意识。这回，沉默的对象换成了喻文州。
然而，不自然的停顿却只有一瞬。喻文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起居室和厨房之间跑进跑出的黄少天，说：“我对我现有的生化人没有任何不满。事实上没有比他更好用更适合我的生化人了。所以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那么，年后兴欣检修时再见了。”
“再见，喻总。”
挂断电话前，江波涛觉得，在那个似乎永远淡定温和且胸有成竹的男人脸上，有着常人难以辨识的狼狈。
TBC